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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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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玉潤捏了捏楚正則派人送來的厚厚的一沓信, 不由得心裏直犯嘀咕。

她就問了句中山郡王世子究竟招了幾個妓子,難道不是回答一個數字就夠了嗎?

薛玉潤拆開信封,就見信起始寫著一句“聖人曰:君子有九思……”

薛玉潤茫然地往下讀, 發現楚正則從“君子有九思”開始寫起, 洋洋灑灑地論述了關於“何為君子”以及“君子慎獨”的理念。

薛玉潤好不容易捕捉到了“兩個”這個被一筆帶過的數字,就見信中緊接著語重心長地表示, 不論是二十三個妓子還是五十三個妓子, 只要招了一個妓子, 就不符合“君子”之義。

“朕素來以為,君子端方,當自持守身。”楚正則最後一句, 著墨甚重。

薛玉潤逐字逐句地讀完,坐在椅子上, 楞是發了一會兒呆, 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等回過神來, 薛玉潤難以置信地將信箋翻來覆去地查看, 最後不得不承認一個驚人的事實——楚正則這封信, 居然通篇都沒有提到她!

翌日,薛玉潤的回信送至宮中時, 楚正則正要跟太皇太後、太後和中山王夫婦用膳。

中山王夫婦和中山郡王夫婦是入宮來請罪的。

中山王夫婦入席,中山郡王夫婦則跪在殿門外謝罪, 不敢上前。

楚正則一扶著太皇太後和太後入席,中山王和中山王妃就行大禮, 悔愧道:“臣弟教子不嚴,讓列祖列宗蒙羞。特命罪子、罪婦叩首, 請太皇太後責罰。”

“皇祖母, 此事孫兒也有錯。”楚正則給太皇太後斟茶, 溫聲嘆道:“叔祖父是端方自持、殫精竭慮的忠臣君子。若非叔祖長留都城盡心盡力地輔佐孫兒,也不會與長子、長孫長相分別,疏於管束。這事兒,不該怪叔祖。”

太皇太後接過茶,看著中山王夫婦嘆了口氣:“陛下說的在理。你們這些年來盡心輔佐陛下,哀家看在眼裏,先帝在天之靈也看在眼裏。賜座吧。”

太皇太後口中的“先帝”指的是昭敬帝,中山王最為敬重的兄長。

中山王是昭敬帝的最小的同胞弟弟,昭敬帝非常疼愛中山王,太皇太後對他亦是長嫂如母,中山王妃還是昭敬帝和太皇太後親自選的。

如果說中山王對他的半個師父薛老丞相,是和顏悅色,那他對太皇太後可稱得上“敬重”。

中山王夫婦連忙謝恩。

宮人將中山郡王夫婦傳喚入席。

中山郡王夫婦一進殿內,就跪在地上請罪:“豎子無狀,不敢有汙聖視。罪臣已命人將他禁足,以後一定嚴加管教。請陛下、太皇太後、太後責罰。”

“嚴加管教?興哥兒十八歲,還如此不懂事,你們管在何處?哀家怕,不是管教,是嬌慣吧。”太皇太後對中山王夫婦還算慈和,看著中山郡王夫婦這些小輩,便面色一沈:“你們教不會,就讓他的祖父母來教。”

中山王夫婦和中山郡王夫婦俱是一震。

中山王府只打算將長樂縣主留在都城,楚鴻興是中山郡王的嫡長子,他們更希望他能回封地。

中山郡王妃已經要跟女兒分離,更不願意跟兒子分開,反應最大,立刻道:“不敢讓父王母後受累。回稟太皇太後,興哥兒已年滿十八歲,罪婦會替他尋一佳媳,多一個人幫罪婦管著,也好叫他收心……”

這是個聽起來很合理也很尋常的做法。

然而,沒等中山郡王妃說完,太皇太後慈愛的臉色一變,拉下臉來,叱道:“荒唐!”

“你這是打量哀家深居宮闈,不知宮外將此事傳成了何等模樣?召見五十三個妓子,還偏讓蔣禦史大夫抓了個現行。”太皇太後冷笑一聲:“此時選世子妃,在外人眼裏,無疑是把好好的小娘子往火坑裏推。中山郡王妃,你眼中還有沒有天家顏面?”

中山郡王妃哪敢辯駁這個數字不對,她臉色慘白,誠惶誠恐地以頭觸地。

中山郡王遲疑地道:“太皇太後,若回封地娶婦……”

中山王比太皇太後先一步叱道:“蠢貨!你是嫌在都城丟了天家的臉面不夠,還要去封地叫人嘲弄嗎?”

中山郡王都已經到能當祖父的年紀了,還被父親指著鼻子罵“蠢貨”,如遭當頭棒喝,不敢吱聲。

就連一直做壁上觀的許太後,都震驚得差點兒沒拿穩手上的杯盞。

中山王向太皇太後行大禮,道:“臣弟羞愧難當,一定會代兒子好好管教興哥兒。”

這話,就是要主動把楚鴻興留在都城了。

太皇太後看了中山郡王夫婦一眼,挑眉道:“怎麽?郡王有何異議?”

中山郡王忍了又忍,指甲幾乎摳進掌心,還是忍不住道:“回稟太皇太後,父王跟母親年事已高,斷不能再因為罪臣的過錯,徒增負累。罪臣寢食難安,不知以何面目示人。”

他對楚鴻興寄予厚望,不敢將楚鴻興留在都城——如果楚鴻興留下來,除了被養廢,他想象不出第二個結果。

中山郡王甫一開口,中山王就嚴厲而失望地看了他一眼。

只是,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斥責,楚正則先出聲道:“郡王所言不無道理。”

中山郡王一楞,他萬萬沒想到會是皇上替他們說話,心中頓時警鈴大作。

楚正則並沒有看向中山郡王,而是對中山王夫婦溫和地道:“叔祖和叔祖母替朕受累這麽久,現在合該松快地頤養天年。”

太皇太後不甚讚同地道:“陛下,若是旁的宗室,哀家素來懶怠過問。但中山王是你的叔祖,是至親。一舉一動,皆攸關天子名聲。若是不罰,明兒禦史必連你一塊兒責問。”

中山王立刻彎腰躬身行大禮,道:“太皇太後所言甚是。若真因此辱及陛下聖明,老臣無顏面對先帝啊!”

“有錯自當罰。只是不必叔祖和叔祖母受累。”楚正則走下席坐,親自扶起中山王:“不如罰世子去定北軍營。蕭指揮使駐守定北,素善練兵。世子跟著蕭指揮使,既能磨煉心性,又不至於荒廢本事。”

中山郡王一楞,緊扣的手松了松。

中山郡王妃有些著急,她很清楚中山郡王的心思——去軍中歷練,能為日後手握軍權做準備,而且定北軍營有中山王舊部,還能拉攏關系。眼下,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了。

中山郡王妃十分不想讓兒子去那等苦寒之地,但她不敢說話。

“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。”太皇太後慢悠悠地接道:“哀家記得,蕭指揮使麾下的朱指揮同知,是王爺的舊部吧?”

中山王忙道:“率土之濱莫非王臣。臣弟沒有舊部,只有一二舊識。”

楚正則笑了笑,道:“舊識也好,有舊識照付一二,叔祖可以放心些。”

“薛千戶不日就要返回定北城駐地,可以順路再護送世子去定北城。”楚正則有條不紊地道:“三年之後,想必世子就足以脫胎換骨。”

中山郡王馬上恭聲應道:“陛下思慮周全,臣萬分敬服。”

中山王和中山王妃都松了一口氣,交相應是。

唯有中山郡王妃緊咬牙關,眼淚在眼眶裏打轉,不得不跟著謝恩。

用完膳,楚正則一如往常,將中山王夫婦親自送上步輦。

待中山王夫婦的背影消失在宮墻後,太皇太後搭著許太後的手,也緩步走了出來。

“陛下。”太皇太後深看了楚正則一眼,道:“中山郡王世子是中山王的嫡長孫。”

許太後沒明白太皇太後為何要強調這麽一句話,但近來許家接二連三的事讓她身心俱疲,她忙著提防娘家算計自己的女兒。中山王府的事想來與她無關,她也懶得想,索性就當自己沒聽見。

楚正則了然太皇太後的言外之意。

——不就是擔心他把人弄死了嗎。

“孫兒明白。”他神色未變,溫和地道:“恰好吏部考核之時,定北城指揮僉事空缺,孫兒已定由南衙府衛的左鎮撫使升任該職,只是尚未明文發奏。他也是王叔的舊識,多一個人照顧世子,總不是壞事。”

定北城的指揮僉事是正四品的官職,南衙府衛的左鎮撫使是從四品,的確是“升任”。

但是,南衙府衛負責都城的防務。左鎮撫使協助副指揮使,掌管南衙府衛人員調動,是個非常重要的實職。在定北城,指揮僉事可就沒有這麽高的實權了。

“好啊,好啊。如此,哀家去聽經禮佛,可無憂矣!”太皇太後哈哈大笑,眸中滿是讚許與欣慰。

楚正則的臉上並沒有因為太皇太後的誇讚,而顯露出過分的喜色,他冷靜地道:“能讓皇祖母高枕無憂,是孫兒大幸。”

太皇太後看著眼前老成的少年,慈愛地笑道:“那哀家這就跟太後聽經去。陛下,你不著急先去看奏章,湯圓兒的信到了,看看去吧。”

少年帝王平靜地應聲,送太皇太後和太後起轎。

鳳輦不疾不徐地在宮道上行進,太皇太後轉頭看了楚正則一眼——

他的背影挺拔頎長,步履沈穩有力,只是……

稍稍快了那麽一些。

太皇太後含笑回首。

再老成的少年帝王,到底也是個少年。

楚正則從德誠手中接過信時,瞧上去也非常雲淡風輕,只是拆信的手飛快。

薛玉潤的信出人意料的薄,等楚正則打開信封一看,發現果然只有一張團花箋。

上面,畫了一顆湯圓團子,圓乎乎的,還在掉眼淚,配了短短的一句話——

“皇帝哥哥,你難道更想中山郡王世子,而不是我嗎?”

楚正則:“……”

楚鴻興被罰入定北軍營的消息,不多時就傳遍了整個都城。

薛玉潤正和三公主、趙瀅一起,去熙春樓請雲音班。

三公主很是遺憾:“怎麽長樂縣主不能跟著一起去呢?”

趙瀅看了三公主一眼,難得十分認同地悄悄點頭。但她比三公主更曉事兒,有些困惑地道:“不過,去軍營歷練到底是罰還是賞啊?”

她頓了頓,道:“薛二哥哥也是去軍營歷練的。”

薛玉潤莞爾一笑:“是罰還是賞,那得看中山郡王世子的造化了。”

趙瀅撇撇嘴,無聲地說了句話,薛玉潤一眼就看明白了。

——中山郡王世子的造化肯定不行。

薛玉潤深以為然地點頭。

畢竟,中山郡王世子的造化捏在了楚正則的手中。

從楚正則的信裏看,他對中山郡王世子看起來沒什麽好印象。

而定北軍營中,蕭指揮使是她的大舅舅;麾下掌管練兵的薛指揮同知,是她的二叔;薛彥歌——千戶統領——是她二哥。

可以說,定北軍營從一開始,就是楚正則絕對的親信。

或許定北軍營裏有中山王的親信,可她二叔掌管練兵,對於中山郡王世子,要怎麽練、練到何等程度,還不是楚正則說了算?

沒準,中山王的親信發現中山郡王世子孺子不可教,反而棄暗投明了也說不定。

薛玉潤托腮,心情舒暢地掀開了車簾的一角。

長街熙熙攘攘,春風徐徐,裹著脂粉、蜜餞、肉餅……種種令人眼饞的香氣,遞來一段太平的盛景。

上一次,她和楚正則一齊逛長街,還是乞巧節那日。

她坐在馬車上,揶揄地聲聲喚著“則哥哥”。

街上的小孩子們也覺得眼饞,踮著腳在包子鋪前等著掀起蒸籠蓋,你推搡我,我推搡你——薛玉潤眼睜睜地瞧著後頭的小男孩伸手拽了一下小娘子的辮子。

薛玉潤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發髻。

她的則哥哥就從來不做這麽混蛋的事兒。

薛玉潤幽幽地嘆了口氣。

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給她回信。

她是真的……有點想他了。

下馬車時,薛玉潤還有點兒蔫蔫的,惹得三公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:“你怎麽了?你難不成在為中山郡王世子難過?”

薛玉潤:“……”

趙瀅站在一旁,臉上想笑又不好笑,憋得一張臉都有點兒扭曲。

薛玉潤無奈地道:“殿下,您這話可別被陛下聽見了。”

薛玉潤話音剛落,熙春樓的掌櫃就畢恭畢敬地走了上來,跟她們見過禮後,單獨對薛玉潤道:“薛姑娘,月華閣請。”

薛玉潤下意識地擡頭看向月華閣。

從這兒,她瞧不見月華閣內裏的情形,只能看到軟紗的帷幔,隨風輕飄飄地搖晃。

心旌隨帷幔搖曳,喧囂的人聲仿佛如潮水而退,只能隱約聽聞遠處,花旦在婉轉多情地吟唱:“玲瓏骰子安紅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……”

薛玉潤的心忽而一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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